1949年11月,胡適與雷震在台北創辦《自由中國》,其內容包括言論自由、地方自治、司法獨立等等的問題,鼓吹自由主義精神,成為臺灣文化界反抗威權主義的先河,可以說,《自由中國》是1950-1960年代在文化界唯一可以聽到異論的刊物。《自由中國》於1960年6月刊出由傅正撰寫的〈國庫不是國民黨的私囊!〉,要求國民黨停止繼續把國庫當黨庫,這是首篇關注國庫與黨產問題的文章,其後的這篇〈從日本矢野馬戲團開鑼說到張祥傳灌權〉,重申「像國民黨這種搜刮黨費的手法,已經不止是違反民主政治的原則,而是與古今中外的專制極權政府,在本質上毫無兩樣。」最後一句結論:「硬把國庫當做黨庫,乃至把國家當做一黨私產,不過是自絕於人民,自取滅亡而已!」,讀來擲地有聲。
當我們回顧一段幾乎沈埋於歷史的議會答詢時,你會看到一種理所當然的不合理。「你知道就好!」當年,視國家財源為黨庫的議會議長,是這樣解釋自己的行為的,如果我們不理解那是一種怎樣的不合理,我們就永遠不會「知道」。
台北市立動物園接連有食蟻獸小紅和紅豆母女以及石虎逃脫,讓人不禁想知道,這是第一次有動物從動物園逃脫嗎?不是的。
1914年6月,因為暴風雨的關係,動物園內的鱷魚池水暴漲,讓鱷魚有可乘之機,從當時的圓山動物園溜了出去,在附近被發現後,以毛毯包覆帶回園內。[1](圖一)沒想到1917年竟又脫逃一次,這次,鱷魚經由基隆河跑到更遠的社子庄的中洲(現今社子島),躲藏了四個多月,最後動用了二十名壯丁才得以把牠押解回園。[2]
圖一:〈動物園の近況〉,《臺灣日日新報》,1914年7月16日,第7版。
報章媒體上的新聞五花八門,不僅關心人,也關心動物,不論過去或現在,動物園都是教學、觀看、娛樂效果很好的去處。日治時期的動物園裡一隻名為「一郎」的猩猩,曾收到大阪市立動物園寄來的表揚狀,說明牠獲選為「日本一」的猩猩,希望牠保持健康。[3](圖二)
圖二猩猩一郎君的寫真被選為《臺北市動物園寫真帖》(出版年不詳)的封面
動物園裡的森林之王──老虎也是人們關注的焦點之一。1920年12月,終於有一隻四歲大,印度產的老虎,填補了圓山動物園空缺已久的動物之王寶座,這隻老虎是從「矢野巡迴動物園」購進的。矢野巡迴動物園是當時日本國內六家流動動物園中最具規模者。[4](圖三)後來,此巡迴動物園的第二部轉型成為矢野馬戲團,這組馬戲團戰前頗負盛名,也曾到過中國進行表演,雖然在戰爭期間度過一段慘澹歲月,但一直維持營運到戰後,1960年來臺灣進行表演。
圖三 昭和14年(1939)來臺表演的矢野馬戲團所發行的宣傳卡片
只是,當年的表演場地出了問題,而且由此開場了臺北市議會的一齣鬧劇。原本,臺北新公園不能租給馬戲團表演之用,然而為了慶祝當年總統、副總統就職而舉行的這場表演,[5]似乎勢在必行,因此臺北市政府行文要求變更議決案,並提出「下不為例」的保證,當時的國民黨籍議長張祥傳不待議會提付提議,遂以個人的權力逕行同意。當時坊間紛紛傳言,議會接受了賄賂,也有馬戲團贈送招待券之說,這似乎不是空穴來風,因為該年八月,馬戲團來臺表演期間,出現了台北市議會包場的新聞,被邀請的委員與黨部代表,每人都被贈予2-15張不等的票,整場馬戲團的包場的費用,由市政府買單,[6]這場馬戲團糾紛是1960年5月28日開始的議會序曲,為後面的追加預算案開啟了不光彩的一頁歷史。
6月3日,臺北市議會審議北市政府社會局的「機關團體補助費」,當時臺北市共有三百多個團體,獲得市政府補助而編列追加預算者,只有三十個,然而最後補助了十六個團體,否決了十四個,獲得補助的機關團體,有的是市議員私人創辦的教養院,有的是市長掛名理事長的釣魚協會,還有救國團同時以兩個名義獲得兩筆補助。當時無黨籍的議員李賜卿、宋霖康質疑議長張祥傳簡直是「市庫為黨庫」、「取之於民,用之於黨」,張祥傳的回答是:「你知道就好!」毫不避諱且堂而皇之的回答,讓人瞠目結舌。這段歷史提示著不當黨產的議題,在歷史脈絡被刻意隱瞞,許多證據遭湮滅的種種困難中,除了以法律為依據進行損害填補、懲罰制裁、獲利剝奪、利益取除之外,還需要許多輔佐理解空隙的材料,才能一窺全貌,找尋適當著力點,一如鬧劇之外的點滴敘述,輔助人們去理解當時許多被視為理所當然的「不合理」。
這段在六十年前發生於台北市議會的故事,是由《自由中國》雜誌的論述文章保留下來的,[7]1949年11月,胡適與雷震在台北創辦《自由中國》,其內容包括言論自由、地方自治、司法獨立等等的問題,鼓吹自由主義精神,成為臺灣文化界反抗威權主義的先河,可以說,《自由中國》是1950-1960年代在文化界唯一可以聽到異論的刊物。《自由中國》於1960年6月(第22卷11期),刊出由傅正(1927-1991)撰寫,以〈國庫不是國民黨的私囊!〉為題的社論,要求國民黨停止繼續把國庫當黨庫,這是首篇關注國庫與黨產問題的文章。文內所列舉的不當黨產內容五花八門,幾乎是一份國民黨不當黨產的藏寶圖,跟循著一一查察,就能直指藏寶處,使我們忍不住想列清單,現在的我們比前輩了解不當黨產更多了嗎?而7月刊登的這篇〈從日本矢野馬戲團開鑼說到張祥傳灌權〉(第23卷第2期)一文,則可視為隨著6月社論發出號角聲後的一次檄文,重申「像國民黨這種搜刮黨費的手法,已經不止是違反民主政治的原則,而是與古今中外的專制極權政府,在本質上毫無兩樣。」最後一句結論:「硬把國庫當做黨庫,乃至把國家當做一黨私產,不過是自絕於人民,自取滅亡而已!」,讀來擲地有聲。只是,歷史走到了該年9月,《自由中國》雜誌的負責人雷震,以及傅正、馬之驌、劉子英等四人被當局逮捕,軍事法庭以「包庇匪諜、煽動叛亂」的罪名判處雷震十年徒刑,傅正被裁定感化三年。1963年,感化期屆滿,警總又以「於感訓期間,拒不接受教育,思想傾匪如故,且迭次發表反動荒謬言論」為由,[8]再度將傅正交付感化,直到1966年底,傅正才得以恢復自由。
1960年7月,一個涼風送爽的夜晚,名叫金枝的十歲女孩,跟著母親坐三輪車從三重駛過臺北大橋,要到新公園去看矢野馬戲團表演。在眾多表演中,她印象最深刻的是「空中飛人」,她得到一個啟示:「生活在現代的人們,必須像空中飛人那樣,養成思想敏捷、行動迅速的習慣,才能應付繁忙的生活呢!」[9]讀到這個女孩的早熟心思,我們忍不住想著,我們也必須思想敏捷、行動迅速,才能抓住歷史拋過來的救命繩,妥妥守住我們該有的一切吧?
你知道就好。
了解更多
不當黨產處理委員會的調查:https://www.cipas.gov.tw/stories/80
1960年6月,《自由中國》第22卷11期社論以「國庫不是國民黨的私囊!」為題,要求中國國民黨停止繼續把國庫當黨庫。從文獻回顧觀點而言,本篇社論由於直接論及不當黨產問題與其嚴重性,堪稱是台灣學術界首篇不當黨產研究論述。
[1] 〈日矢野馬戲團 月中在台演出〉,《中國時報》,1960年5月6日,第4版。 [2] 〈市長請客看馬戲,据說與延期無關,黃啓瑞昨公開表示馬戲團不准再延期〉,《民聲日報》,1960年8月6日,第4版。 [3] 袁治本,〈從日本矢野馬戲團開鑼說到張祥傳灌權〉,《自由中國》第23卷第2期,1960年7月,頁53-54。 [4] 參閱「轉型正義資料庫」:https://twtjcdb.tjc.gov.tw/Search/Detail/12645。 [5] 游金枝〈看矢野馬戲團〉,《徵信新聞報》,1960年7月18日,第6版。 [6] 鄭麗榕,〈跨海演出:近代臺灣的馬戲團表演史(1900-1940 年代)〉,《中央大學人文學報》第四十三期,2010年7月,頁25。 [7] 〈動物園の近況〉,《臺灣日日新報》,1914年7月16日,第7版。 [8] 〈鰐が逃出た 圓山動物園の〉,《臺灣日日新報》,1917年9月21日,第7版。
[9] 〈圓山動物園の猩猩一郎君に 日本一の折紙つく 動物コンクールで表彰さる 喰火島も珍らしく產卵〉,臺灣日日新報》,1936年5月7日,第2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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